眼前高大的男人笼罩在黑袍之下，但她一眼就认出了他。

是从泥潭中将她拉出来的人，也是亲手将她推入地狱之人。

“摄政王来此作甚。”

她不再唤他主子。

他们的主仆关系，已不复存在。

卫景熙长身玉立，自黑暗中走出，默然的眼光落在她身上。

“你推她入水，害她险些丧命，没有将你凌迟处死，只是处以绞刑，这已是天恩。”

“天恩？”宴桑扯了扯嘴角。

他每次都能轻飘飘的将她的“生死”定下来。

一条人命，于他不过蝼蚁。

宴桑抬起眼眸，看着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男人。

“元和三年仲冬，主子派我去行刺吏部尚书，那吏部尚书知命之年，已是两鬓白霜，与我同去的人不忍下手，是我，一剑刺入他的胸膛。”

“元和五年仲夏，主子被派去治水涝，回京途中，遇上埋伏，跟随您的影卫九死一生，活着的那个我，为您挡了一剑。”

一桩一件，她记忆犹新，细细数来。

那些年，皆是她受尽欺侮，忍辱负重，替他卖命。

她自戕身体，自毁容颜，护他死里逃生。

她为他清除障碍，满手鲜血，只为扶他上九霄之座。

可最后，落的却是如今这凄惨下场。

宴桑骤然上前，两手抓紧天牢栅栏，紧盯他的双目：“当年护你死里逃生，你言之凿凿，对月发誓，十年为期，许诺为我换一个身份与你并肩前行。”

“这些，你都忘了吗？”

她声声质问，犹如泣血。

卫景熙心口一阵阵沉闷，甚至不敢直视宴桑的视线。

几乎下意识的，他摇了头：“本王没忘。”

只是事到如今，他们谁都不可以有退路。

“不管怎么样，记住，哪怕你体内没有生死蛊，你也是本王的人。”

“本王许诺过的事，自然作数，三日后，本王会给你想要的一切。”9

卫景熙说完，将手中的食盒放了下来。

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面前憔悴的女人，转身离开。

宴桑弯腰捡起地上的食盒，身子贴着墙缓缓滑坐在草垛上。

一丝淡淡的百合花香冲散了牢房的腐臭味。

她打开盖子，看到里面摆放着一碟松子百合酥。

是她的最爱。

酥甜之味一点点在宴桑的口中化开。

她默不作声往嘴里塞，眼泪无声往下淌落。

被人喊打喊杀她没哭，被人冤枉她没哭，可当她发现还有人记得她喜欢吃什么时，再也忍不住了。

她还能再信他一次吗？

除了自己的抽噎，无人能回应。

……

日头慢慢升起，又慢慢落下。

宴桑将食盒小心翼翼抱在怀中，感受着残余的气息和温度。

突然，卫月柔带人闯进牢里。

“抓起来！”

一声令下，两个随从一人押住了宴桑的胳膊。

她拼命挣扎，可连日来的新伤旧伤，让她无力挣脱。

“你们要做什么？”她冷声质问。

卫月柔拿出卫景熙的令牌，带着视若蝼蚁的轻蔑之笑。

“奉摄政王旨意，吃了辞阳饭，提前送你上路。”

她话音落下，身后一个侍女端来托盘，盘中是一卷白绫。

宴桑脸色唰地一下惨白。

刚才卫景熙送她的食物……是行刑前的辞阳饭？

她心底残存的那一抹期盼，碎成齑粉。

月光照进天牢。

牢里的影子一点一点放弃了挣扎。

直至最后，了无声息。

……

翌日正午，日照当头。

午门行刑台。

卫景熙坐在主座上，不知为何心下不安。

他望着周围围观行刑的众人。

有一脸耐人寻味的卫月柔，坐她身边的是面色冷怒的北明王，以及看热闹的城中百姓。

那股不安感逐渐弥漫在安静燥热的空气中。

昨日他已命人行了掉包计，将那个女人带出地牢。

等下行刑之人，将是个女死囚。

他答应了要给那女人自由，就会作数。

过了今日，允她换一个身份，过她想要的生活。

时辰到。

卫景熙拿起台前的生死签，干脆利落往地上扔：“行刑！”

一身穿囚服的女子被人带上绞刑架。

女子低垂着头，黑发披散，随风轻荡。

刑场狱卒探了探女人的呼吸，面色大变：“王爷，囚犯已经死了！”

卫景熙揉了揉眉，平复内心的不安。

他安排的替死者提前死了也没关系，只要让人觉得死的是宴桑就好。

一阵风吹过，死囚脸上的黑发被风吹动，露出一张苍白的脸。

卫景熙一眼望去，浑身血液冻结——

那死掉的囚犯，赫然是真正的宴桑！